冬梅三嘆

  九天　第一章之二

    紅瑤在黑暗中向前跑，追趕自己的族人。

    她是闇首，羽樓族人的首領。

    「闇首」是歷代第一領導人的稱呼，往下排則是「皇亞」及「又」。這三個人組合出羽樓人最高統治階層，有權力決定七、八、九三重天的一切事務。

    跑著跑著，驀然思及玲又，紅瑤低喃了一聲：「玲……」擔憂之情全寫在臉上，下意識加快了腳步。

    不久，紅瑤便追上了後段的聖軍。看見首領，全部人都很興奮：「闇首大人您沒事吧？」

    「闇首大人沒受傷吧？」

    「拜託！闇首大人怎麼可能會受傷嘛！」

    「說的也是！」

    「闇首大人您辛苦了！」

    「大家都辛苦了。其他人呢？」紅瑤向屬下們點頭示意，開口問道。

    「是。玲又大人在最前方開路，琉璃司令官大人和初雪總司令大人在玲又大人的後方，而其餘的大人們都在隊伍的中後段。」

    「知道了。辛苦了。」

    語音未落，士兵們已看不到紅瑤的身影了。

    初雪的腳尖輕輕地踏在葉玲創造的道路上。

    身為聖軍總司令，初雪的腳步是最輕巧的，甚至勝於紅瑤。

    忽然，身旁出現一道黑影，強大的靈壓讓整條大道微幅晃動，以致眾人發出小小的驚呼聲。

　　「四刀不出定八方，威震寰宇誰能當。文賽相，武壓將，九天之上稱帝王。」

    聽聞熟悉的語調，初雪斜眼瞥了一下，便又將注意力放在前進的路上：「屬下很高興您毫髮無傷，闇首大人。現在是緊急時刻，請恕屬下不下跪行禮了。」

    「無妨。」

    闇首隨口應了聲，雙眼卻若有所思地盯著初雪瞧，想起來逃離九重天前看見的場景。

    她……有什麼想法呢？

　　對於他……生氣嗎？

　　難過嗎？

    還是已經徹底麻痺了？

    初雪雖然專心於周遭狀況，但是靈敏如她，怎麼可能沒發現闇首的視線？

    「大人，怎麼了嗎？有什麼不對嗎？」

    闇首欲言又止：「初雪……妳……」

    「是？」

    「妳的心情……很平靜吧？」

    初雪的腳步微微一頓。

    還是受到了影響啊……。

    紅瑤在心中嘆了口氣。

    「屬下不太明白您的意思。」初雪的口氣平靜的很不尋常。

    「這樣啊，沒事就好。」沒事就好。

    這時，原本窩在初雪懷裡的小女孩探出頭來，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，小心翼翼地開口：「闇首大人……」

    「喔？醒了？」

    「是的，哥哥也醒了。」

    初雪一語不發，只是將外氅合攏些，緊緊裹住小兄妹，以防他們受了風寒。

    「怎麼不多睡一會兒？」紅瑤溫柔地問。

    「呃……因為……我想要找媽媽……」

    「別多嘴！結蘭！」小男孩大聲斥喝妹妹。「怎麼可以對闇首大人失禮？」

    受到哥哥的責罵，小女孩驚慌地望向紅瑤。

    「不要緊的。你們叫什麼名字？」紅瑤笑著，從初雪手中接過小女孩。

    「啟稟闇首，我叫百廷，她是我妹妹，叫百結蘭。」

    「百？哦！是百家的人啊！是大貴族呢！」

    「如果父親和母親知道您還記得我們家的話，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！」

    「啊！」被這句話點醒，結蘭突然想起她要尋找的親人，仰頭看向紅瑤。「闇首大人，請問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呢？如果找到他們，闇首大人和初雪大人就不用一直抱著我和哥哥啦！父親大人很強壯喔！他常常和我和哥哥一起玩飛高高……」

    「別說了！結蘭！別說了！」百廷痛苦地摀著臉，高聲打斷結蘭。「拜託……別說了……」

    百廷的聲音漸漸轉為低沉的哀鳴，最終成為幾不可聞的啜泣。

    結蘭嚇得一句話都不敢再說。從沒聽過哀號的她，小手緊緊抓著紅瑤的前襟。

    事實對幼小的她來說太過殘酷，殘酷到她根本不會想到，殘酷到她根本不認為會發生。

    殘酷到，遠遠在她的想像之外。

    「哥哥……」結蘭的小嘴唸嚅著。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遭到斥責？

    紅瑤沉默地輕撫著結蘭額前的短髮，藉以安撫她的情緒。

    沉默了一會兒，紅瑤開口：「百廷，你和結蘭差幾歲？」

    「呃……」百廷吸了吸鼻子，歪著頭思考了一下，給了個不太肯定的答案。「六十一……或二？」

    「這麼多……」琉璃低喃。

    因為長壽，羽樓人兩胎之間隔個十幾年是常有的事。兩個相差二十歲的小孩在外表幾乎看不出來，更別提只差個五、六歲了。但相差六十歲以上是很少的例子。

    「因為父親大人很忙，母親大人身體也不好，生了妹妹後就……」

    「就怎樣？」結蘭好奇地問。

    百廷卻說不下去了。

    原本就虛弱的母親其健康狀況在生下妹妹後急速惡化，在戰爭中根本無法保護自己，更別提讓孩子們安全了，就連實力高強的父親，為了讓兄妹兩人能夠逃跑，也……。

    「哥……哥……」百結蘭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兄長。「你怎麼突然哭了？」隨即領悟。「是想媽媽嗎？放心啦！之前住在隔壁的滄庭姐姐的媽媽不是也突然消失了嗎？她和我說她媽媽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，要很久才會回來耶！媽媽一定也是這樣的！她和爸爸一起去了十重天，去辦很重要的事，回來時他們就會幫我們帶好玩的東西了！只是……」小女孩歪了歪頭。「當時滄庭姐姐在說這話的時候也哭了耶。」

    百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，哭得更大聲了。

    就連琉璃背上的女孩都開始抽泣。她從外表看起來約十三、四歲，不過實際推算起來也快三百歲了，是該懂事的時候了。

    初雪愣了一下，隨即垂下眼眸，一聲不吭地向前跑；琉璃嘴巴張得大大的，驚訝地心情全寫在臉上。

    紅瑤的表情很複雜：「結蘭，是誰告訴你有十重天的？」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柔些，以免嚇到無知的小女孩。

    「是滄庭姐姐啊！他說十重天就是她媽媽去的遙遠地方，比我們住的九重天還要高喔！」

    「良家的二小姐滄庭嗎……。」紅瑤的腦海中迸出了一張長相甜美的臉。

    「闇首大人，請問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？」結蘭怯怯地問，漂亮的棕色眼睛直瞅著紅瑤。   

　　回過神來，紅瑤忙寬言安慰：「沒有，妳很乖，只是……」淡淡地嘆了口氣，憂愁爬上闇首的眉梢。「我所虧欠妳的一輩子也償還不了。這點，當真是罪過了。」

    「什……什麼？」結蘭嚇到了。「闇首大人，結蘭不敢當啊！」

    「不，」紅瑤望向遠方「等妳長大妳就會懂了。到時候，妳就會恨我了。」

    這世上根本沒有「十重天」這個地方。

    一重天是所謂的人間，即為普通人類的活動空間；三重天和五重天也有定居的種族：羽樓人和五重天的居民常有來往，態度友好，而雙方的統治階層關係密切，相互結交；對於三重天的種族卻了解甚少，除了地緣上較疏遠之外，羽樓人也較瞧不起三重天的人，因為比起文化和血統都類似羽樓人的五重天，三重天是一個遠離高貴種族的存在。不但沒有令人稱羨的壽命，也沒有驚人的外貌，更沒有九重天的人所認知的神力。久而久之，三重天就被羽樓人當成是蠻荒之地，一個幾乎快被遺忘的存在。

    羽樓人的領土範圍雖然是七到九重天，但人口主要還是集中在至高的九重天。二、四、六重天是虛空，裡面是虛無的世界，躲藏著黑暗的生物，就算是闇首，掉進去也有生命危險，更別提一般人了。通過的方法除了空間轉移外，就是用自己的靈力在虛空內部構築走道，踩踏在上面穿過虛空。

    但是，不論怎麼說，就是沒有十重天。

    這個世界確實被分為十層，包含地面上的九層及地面下的冥界，而非指九重天以外還另有一片天，因為九重天的範圍是八重天以上的所有空間；從上古流傳下來的史詩確實也有提到十重天，但那是以一種譏諷的語氣暗指冥界，可不是什麼世外桃源。

    所以，百大人和百夫人都……

    想到此，紅瑤感到一陣悲愴。百家兄妹的父親是自己在施政上的得力助手，不可多得的人才，在武打上雖然不是拔尖好手，但也是能夠率隊遣部、擁有領導才能的將領；至於他們的母親，紅瑤和她沒見過幾次面，但印象中她溫柔賢淑，進退得體，聽到的評論也都說她舉止從容、教子有方，有良母風範，現在看到百廷和結蘭，想來應是如此。

    如此優秀的夫妻竟然因為這場愚蠢的戰爭而……

    紅瑤急喘了一口氣，但似乎無法將胸口的鬱悶排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