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梅三嘆

　　「總之，」簡短討論後，醫天子做個總結。「權辛誠與陳家毫無交集，綁架陳冠芝應該只是臨時起意，不具蓄意性。」

　　魄如霜補充：「此外，陳先生的新職位之所以權重薪高，是因為老闆是他的朋友，而且他也是公司的合夥人之一。應該與此事件無關。而黃彥齊出車禍之後，陳家夫婦也有前往探望，關係依然不錯，所以暫且將黃彥齊從此案排除。」

　　原無鄉也說了：「陳冠芝跟倦收天表示，後車箱有許多黑盒子，嚴判應該是收納槍械的箱子；先前也從鄰市收到大量槍枝買賣的線報，看來跟權辛誠脫不了關係。因此他逃亡的路線應該是往鄰市。」

　　冷別賦輕敲了一下觸控式螢幕的桌面，調出了權辛誠的逃亡路線畫面：「原無鄉說的沒錯。這裡是我捕捉到的嫌犯身影，將出現的各點連結在一起後，」他點了一下螢幕，座標上的紅點就互相連結出一條線。「就是權辛誠的逃亡路線。大家可以看到，大致是往北，最後一次是在十七分鐘前，距離市界的直線距離大約四十五公里處。我們必須在他離開市界之前抓到他。但現在最困難的是，我只能畫出一個方圓五公里左右的範圍，而沒辦法找出他確切的所在地。」

　　這時，抱著筆電的魄如霜吹了聲口哨：「哇！你們知道嗎？權辛誠是國內排名很前面的通緝犯欸！如果我們真的抓到他了，這可是大功一件啊！」

　　山龍揉了揉引以抽痛的太陽穴：「所以說，如果我們讓他跑了，就是大過一件……」

　　燕歌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說：「先不管功過了，還是趕緊把嫌犯的現在位置找出來的吧！」

　　原無鄉拿出筆電：「冷別賦，把你的現有的資料轉過來吧！兩個人分頭進行比較快。」

　　「好。」

　　原無鄉打開追蹤系統。冷別賦很細心地都幫他設定好了，街道圖一跳出來，便自動圈選出一個半徑五公里的紅圈。

　　「我估計嫌犯應該還在這圓圈中。」冷別賦一邊變換著不同的街道監視器，一邊說著。「現在我們要確保的是，不能讓他離開這個範圍。以市民大道為基準，將這個圓切成東西兩半，我負責東半邊，西半邊就拜託你了。」

　　「沒問題。」

　　看那兩人都進入了備戰狀態，山龍對燕歌行說：「我們也該去做些部屬了。」

　　「好，我先去連絡交管處，申請道路管制，等一會兒辦公室見。」

　　魄如霜也說道：「我進案件庫看一下權辛誠的前科細節，說不定可以找到一些線索。」

　　葛仙川聽到，便說：「那我幫妳吧？」

　　「呃！不用了！找資料這種事我比你厲害多了！你去幫山龍他們吧？」

　　「不不不！我們這兒兩個人行！」燕歌行嚇得直搖手，同時哀怨地看了眼魄如霜。

　　自己不喜歡就算了，推給我幹嘛？

　　「我看這樣吧，」山龍給葛仙川找了個去處。「你去醫天子的實驗室。他現在正在分析從嫌犯的車上採集到的樣本，事情很多，肯定需要幫手。」

　　「也可以，有事再叫我。」葛仙川轉了轉他那細長的眼睛，計算了些什麼，隨後便前往實驗室了。

　　各自有了工作後，眾人便著手準備抓人的大計。

　　原無鄉順著界線的外圍往內找。監視器看著看著，忽然，他笑了出來。

　　從西裝褲後面的口袋掏出手機，按了撥號快捷鍵，他勾著嘴角，等著電話那頭的人接聽。

　　「喂？」那聲音一如往常的平靜，即使那人已將座車催到時速七十公里。

　　「拜託，在市區裡，開慢一點吧？」

　　「嗯？」倦收天愣了愣。

　　聽到那人呆呆的語氣，原無鄉忍不住又笑了：「別做壞事喔！因為我正看著你啊！」

　　「監視器系統？」

　　「唉！你別這麼聰明好不好？讓小當家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！」

　　倦收天低笑了一聲，又踩下幾分油門。

　　「喂喂喂！不是說開慢一點嗎？」

　　「無妨，市郊環快的車不多。」

　　「你要去哪？」

　　「先去城東，再繞去北區新興工業城。剛剛冷別賦把路線圖傳給我了。我去繞繞，碰碰運氣。」

　　「小心一點。」原無鄉溫聲叮嚀著。這句話劇本裡沒有，但他就是想說。

　　倦收天的眼裡一片柔和：「我知道，別擔心。」

　　原無鄉微微垂下眼簾，遮住瞳眸那太過彰顯的愉悅：「你快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了，自己注意點。」

　　「知道。」

　　「原無鄉，你在跟倦收天說話嗎？」冷別賦問。

　　「對。」

　　「幫我跟他說，我在我的網絡裡跟到他了。他很可能會跟嫌犯擦身而過，叫他注意些。」

　　原無鄉還來不及開口，燕歌行便衝了進來：「冷別賦，權辛誠剛在東大街上搶了一部車！」

　　「型號跟車牌？」冷別賦不廢話，立刻著手開始偵查。

　　燕歌行報了資料，緊張地看著冷別賦。

　　「白癡！沒那麼快！」嘴上這麼說著，冷別賦敲打鍵盤的速度簡直要突破他以往的極限。

　　「怎麼了？」倦收天在電話另一頭聽見喧鬧聲，出聲詢問。

　　「嫌犯搶了車，冷別賦正在追蹤。」原無鄉說。

　　「你開成擴音吧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

　　就在這時，冷別賦大喊：「倦收天，左轉！快點！」

　　彷彿早就預料到了，倦收天面不改色地左打方向盤，電話中立刻傳來輪胎磨過路面的駭人摩擦聲。

　　燕歌行吹了聲口哨：「聽這聲音，甩尾了吧？」

　　冷別賦說道：「倦收天，繼續直行。務必將犯人攔下來；燕歌行、原無鄉，你們先去支援倦收天。我和魄如霜做後勤。」他的眼裡閃爍著勝利的光芒。

　　終於！

　　終於！

　　「原無鄉，我先把和你的通話切掉，」倦收天打開鳴笛，同時壓緊油門。「讓冷別賦把通訊接過來。」

　　「好。」原無鄉應著，複又頓了一下，輕聲說道：「小心一點，對方有槍的。」

　　「知道了，不用擔心。」

　　「嗯。那我掛了。」

　　「等等！原無鄉！」

　　「嗯？」

　　倦收天調整了一下耳機，鄭重其事地再說一次：「不用擔心。」

　　原無鄉愣了愣，隨即漾出一抹暖心的微笑：「嗯，我知道。」

　　倦收天點點頭──即使知道那個人看不見。「那我先掛了。」

　　「等等！倦收天！」

　　「嗯？」

　　原無鄉捏緊了些手機，鄭重其事地說著：「待會兒見。」

　　這次，換倦收天笑了：「嗯，待會兒見。」

　　一黑一銀兩台車在大道上奔馳。倦收天拿起廣播器，對著期面的銀色轎車喊話：「權辛誠！SCI！下車受檢！」

　　但前面的銀色轎車像是下了決心，非但沒有減速，反而越開越快。

　　兩部車一前一後地開進了北區新興工業城。這裡的硬體設施還未全部完工，因此沒有廠商進駐，有的只有寬廣的產業道路及由鋼筋水泥建成的廠房。

　　進了無人之境，兩部車更加肆無忌憚。銀色轎車的時速突破了九十，往一百邁進。

　　「倦收天！」冷別賦在耳機那頭說道。「再十公里就要出市界了，我們得在那之前將他攔下來！」

　　「知道了。」

　　倦收天右手握緊方向盤，左手撥開沙漠之鷹的保險，打開窗戶，側頭瞄準。

　　「倦收天，你跟權辛誠的距離超過有效射程了。」

　　「我知道，目測應該快兩百公尺吧。」

　　冷別賦瞄了一下螢幕：「系統計算，182公尺。」

　　「所以我不是要瞄準他。」

　　時速95……96……

　　倦收天重踩油門，急起直追。他那雙瞇起的金色眼眸像極了一把利刃的刀鋒。

　　時速97……98……

　　他的食指扣緊板機。

　　權辛誠的銀色轎車正要繞過了一個左轉彎。

　　時速99……100……

　　「我要瞄準的是他的後輪！」

    「砰！」

　　銀色轎車的左後輪在轉彎時被倦收天一槍打爆，車體立刻失衡，打轉了幾十公尺後，撞上了中央分隔島。

　　倦收天鬆了口氣，正要放鬆油門、左轉彎前去查看嫌犯傷勢時，他的臉色卻悄然大變！

　　油門是鬆掉了，車速也在降低了，但是……

　　一向沉穩的大掌緊抓著方向盤，試圖帶著它往左邊轉，但是就像是被下了咒似的，方向盤文風不動，卡的死死的。

　　──待會兒見。

　　倦收天咬著牙，奮力一轉！

　　黑色轎車向左微偏之後，「轟」的一聲，撞上了路邊的消音牆。

　　一旁的劇組呆住了。

　　什……什麼？

　　「倦收天！」Roger大吼，隨同Wayne 及重要人員往出事地點跑去。

　　原無鄉等人剛到現場，見人群一陣騷動，以為倦收天的追逐戰告了一段落。

　　燕歌行笑著說：「哦？終於拍完……」

　　「Joyce！叫救護車！」Wayne在人群中大喊。

　　山龍緊張地問：「怎麼了？為什麼要叫救護車？誰受傷了嗎？」

　　他還沒說完，原無鄉便推開眾人，白著臉擠進那困頓的中心：「倦收天！倦收天！」

　　他一直嚷嚷著，卻在看見那人時不叫了。

　　──只是眼眶紅的嚇人。

　　「你怎麼了？你怎麼了？」原無鄉有些哽咽，伸手要去拉倦收天的手。

　　「無事……無事……」倦收天的意識還算清醒。他難得強顏歡笑，企圖讓原無鄉展露笑容。只可惜是白費工夫。原無鄉搖著頭，什麼都說不出來，只是搖著頭。

　　Roger將原無鄉隔開，在他耳邊吼著：「原無鄉！如果你冷靜不下來，那就滾出去！」

　　「是啊，原無鄉，」擠進來的醫天子將倦收天脖子上的領帶抽掉，檢視傷者的呼吸狀況，並將那領帶遞給嚇到六神無主的朋友。「如果你想幫倦收天，就把這條領帶在他的右大腿根綁緊，他那兒有大型撕裂傷，我要防止大量出血。注意，盡量不要動到其他部位，我怕骨折的情況會惡化。」

　　「呃……？喔！好！好！」原無鄉回過神，急急忙忙拿過領帶，便繫了起來。

　　倦收天見他慌成那樣，笨手笨腳地要替自己做緊急處理，沒忍住心中的愛憐，抬起左手，輕輕摸了摸那在自己眼前晃個不停地銀白色腦袋。

　　「啪！」醫天子不重不輕地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下。「如果你不在乎骨折，你必然也不會在乎我打的這一下會不會造成傷勢惡化。」

　　倦收天聽懂了。說了聲抱歉，就乖乖地不再亂動。

　　剩下的傷勢醫天子也不敢擅自作主，只得等到救護團隊到來，替傷者做更進一步的救治。

　　見倦收天被抬到擔架上，原無鄉在他身側問著：「好友，你還好嗎？」

　　「無事，真的無事。」倦收天笑著說。「Roger你也是，別在繃著臉了，不就是一點小傷？不礙事的。」

　　「你這叫『一點小傷』？」Roger鐵青著臉。「出了這麼大的事，我看這劇是不用播了。」

　　「怎麼會呢？」雖然因失血而導致視線模糊，但倦收天那雙眼睛還是炯炯有神。「只差臨門一腳了，當然得將嫌犯逮捕歸案啊！」

　　Roger沒說什麼，只是輕哼一聲。

　　「倦收天，你沒事吧？」Joyce也湊上來關心。

　　「沒事。那名演員也沒事吧？」

　　Joyce瞪了他一眼：「當然沒事，他的撞車是劇本，你的撞車可是即興演出啊！能比嗎？」

　　這時，醫護人員走過來說道：「不好意思，要上救護車了！請問需要同行的人是……？」

　　「我！」原無鄉急切地說道。

　　「我也去。」Roger說。「總是要有人去辦手續的。」

　　在救護車上，原無鄉沒說話，一雙大眼睛就那樣直瞅著倦收天，一閃一閃的，彷彿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。

　　倦收天看著這樣的原無鄉，心疼不在話下，但鑒於他們接下來會有好幾小時，甚至好幾天無法談話，有些事，他想先與好友說了，免得放在心裡有惦記。

　　倦收天低換了聲：「原無鄉？」

　　聽見他的叫喚，原無鄉立刻彎下腰，問道：「怎麼了？哪裡痛嗎？」

　　搖了搖頭，倦收天說：「你還記得我瞞著你的祕密嗎？」

　　原無鄉僵了僵，小聲地應了一下。

　　倦收天閉上眼睛：「我原本想在今天拍完戲時跟你說的，但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這種事……」緩了緩口氣，他微笑著拉過心上人的手。「今天晚上，是《黑星》首部曲的最後一集。你會看吧？」

　　聽到倦收天這麼問，原無鄉先是搖搖頭，後又點點頭，最後卻又搖搖頭。他那張英挺俊秀的臉皺成一團，彷彿懷著天大的委屈。

　　倦收天沒再說什麼。他知道原無鄉一定會看。不再硬撐著張開眼睛，輕微的麻醉藥讓他有點想睡。

　　就在快到醫院時，換原無鄉低聲問著問題：「倦收天？」

　　「嗯？」

　　「你……你還記得我說過，我也有一個祕密瞞著你。這個祕密我可以告訴全世界，卻唯獨不能告訴你嗎？」

　　倦收天勾了勾嘴角。是那個「可以告訴全世界，卻唯獨不能告訴我」的「情人」嗎？

　　「記得。」

　　原無鄉接下來沒再說話，靜靜地坐在那兒，好像他從沒說過那個問題似的。

　　然而，就在救護車轉進急救車道時，就在倦收天的意識即將遠離時，他聽到了原無鄉那既模糊又清晰的溫潤嗓音：

　　「倦收天，我喜歡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