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梅三嘆

　　山醫二人打開病房的門，準備告辭。離去前，醫天子還是不放心地叮嚀：「原無鄉，你別太操心喔，倦收天已經沒事了，不要搞到最後換你倒下了！」

　　「知道！知道！」原無鄉笑著擺擺手，要友人不要擔心。

　　送走了探望的親友，原無鄉走到倦收天的床前坐了下來。車禍已經是九個小時前的事了，但現在想起來，心還是揪的發疼！

　　倦收天麻藥還沒退。撤去一身光華，他現在鋒芒盡掩。少了懾人的氣勢，原無鄉只覺得現在的他脆弱的讓人發慌。

　　輕輕扶起打著點滴的手，摩娑著，拉握著。這是一生都沒有辦法放下的執念。

　　「倦收天……」

　　想當初見到你時，只覺得這名字好大的氣勢！

　　「倦收天……」

　　收天之能嗎？呵！當真敢說！

　　「倦收天……」

　　殊不知，你豈止收天？居然連我小當家也被你給收了……

　　「倦收天……」

　　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值得你信任的人？你什麼都不說，什麼都攬去自己偷偷做、偷偷承受，你叫我情何以堪？

　　「倦收天……」

　　自私！自私！

　　想到此，原無鄉氣憤地咬住下唇，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緊緊握著，用力到微微顫抖；拉著倦收天的那隻手卻是半點力也不敢多使。

　　──原無鄉，你還記得我瞞著你的祕密嗎？

　　長嘆一聲，他完全搞不懂那個人在想些什麼：「好友，能和我說嗎？」

　　──我原本想在今天拍完戲時跟你說的，但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這種事……

　　「你到底隱瞞了什麼？為什麼你的書房裡有這麼多沉重的書？為什麼要瞞著我？你不想和我說嗎？」

　　──今天晚上，是《黑星》首部曲的最後一集。你會看吧？

　　被咬得通紅的雙唇抿了抿，最終，還是忿忿地打開VIP病房裡的電視。

　　「哼！如果不好看，你就給我等著看！」說著，還不甘願地捏了捏那人的臉頰。

　　時間還沒到，原無鄉無聊地轉著台。換著換著，一個娛樂台製作的特輯吸引了他。轉到的時候，女主播正說得口沫橫飛：「沒錯！稍晚的午夜時分，《黑星》首部曲的最後一集即將撥出！殺手的身分即將揭曉！網站上早就充滿了各式各樣的預測！這位高人氣反派到底是誰呢？」她做了個興奮的表情。「此外，讓粉絲們開心的是，上禮拜該劇的導演Wayne已做出承諾，《黑星》將於今年暑假時推出二部曲！他表示『這不是結束，而是開始；這不是殞落，而是崛起。』相信各位影迷都很期待！」

　　原無鄉笑笑地看著網路上各種稀奇古怪的預測，一邊撫摸著倦收天的手背。

　　你說說，他們若知道了殺手的身分，會訝異嗎？會驚喜嗎？會說不出話來嗎？

　　會像我一樣，在傷感被隱瞞的同時，卻又對這個事實欣喜眷戀嗎？

　　在最後一集，你會給我答案嗎？

　　「不要動！你！就是你！」

　　聽到持槍警察的吆喝，戴著黑色呢絨帽的男人駐足不前，但也沒有轉身，憑著一股氣勢與警方對峙。

　　「有事嗎？」在一片緊張氣氛中，男人冷靜地問。

　　「他、他說話了！」他的第一句話讓在場的員警又驚又怕。

　　警長為了振奮士氣，壯起膽子朝他大吼：「少裝蒜了！你就是那個殺掉一堆政商顯耀的連環殺手！」

　　聽到警長這麼說，原本想看熱鬧的人群傳出一陣驚呼聲，全都往旁邊散去。

　　「哦？說我是連環殺手？」男人冷冷一笑，側過身子，向警方露出半個側臉。只可惜帽子壓的低，所以只露出一點輪廓。「隨意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抓個人說他是殺手，怎麼？這就是現在的公權力嗎？」

　　警長向他咆哮：「這不用你管！我們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你就是那個喪心病狂的瘋子！現在，還不快脫去你的偽裝，向警方自首！」

　　「叫我脫去偽裝？」男人嗤笑一聲。「你不怕嗎？我說過，看到我真面目的人都得死！」

　　這時，站在一旁的女主角大聲說道：「你、你說謊！」

　　「嗯？」

　　「因為你……因為你……」年輕的女孩鼓起勇氣說。「之前，你被我一槍打落河後，你被一個人救走了。但是，即使那個人看到了你的面貌你也沒有殺他，不是嗎？」

　　男人身旁的氣圍驀然一凜！

　　「我當真後悔沒殺你了。」男人優雅地從身側掏出MK1手槍，不理會警察們要開槍的警告，拉開保險栓。「那時，我只是覺得有罪的是你的父親，其他的人皆與我無關，所以才沒動你們；如今，我後悔了。」槍管緩緩提高。「閉上你的嘴，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！若妳再提到那個人，子彈就會從你的嘴巴射進去，打穿你一無所知的可憐腦袋！」

　　「皆與你無關？」女孩激動地大喊。「我的母親不就是因你而死嗎？好！就算這與你無關好了，我的哥哥你怎麼說？他確確實實是被你殺死的！」

　　紅瞳裡充滿了輕蔑：「是又如何？」

　　「什、什麼？」

　　「我問你是又如何？那是他自己找過來的，要怪，也只能怪他自己沒本事就想復仇。說到底，總不能把每條消失的人命都算在我頭上吧？」殺手冷冷一笑。「我自己招惹的冤孽決不會否認；但那些沒本事被我找上的，可別自抬身價了！」

　　「那個救你的人呢？現在又在哪裡？」警長問。

　　沒想到，這個話題卻像是殺手身上的一道傷疤，碰都碰不得：「我不是說別問了嗎！」男人暴怒地踏了踏腳，像隻宣示地盤的雄獅。「他不是你這種人能夠接觸的！他……他……」原本怒火昂揚的眼睛倏地又沉靜了下來，甚至還析出幾分想念。「他很好，非常好。待在他身邊，我覺得很好，很好……」嗓音開始變的有些低沉。「可是，我不能跟他說我是誰，因為他會唾棄我的過去……」

　　「不會的！」坐在電視前的原無鄉忍不住喊出聲。

　　什麼意思？你這是什麼意思？說清楚啊！

　　「我要保護他……我要保護他……因為就算他可以包容我的過往，但我依舊會把他弄髒……」

　　原無鄉站了起來，聲音都發著顫：「你！你！」

　　這樣的你！

　　這樣保護我的你！

　　「他那個人啊，就是這麼的好。他不會拋棄你，他會一路跟隨你──即使盡頭只有地獄。所以……」殺手攤開手，靜靜地望著上頭那片看不見的血腥。「這樣的我，還有資格抓住他嗎？這樣的我……」

　　男人的眼睛裡除了殺氣之外，難得地帶了點困惑與茫然，但若仔細看，好像還有那麼一絲希望。想了想，他又輕笑了一聲：「真奇怪，不知道為什麼，總覺得說出來後，」大掌緊緊握起。「就放不了手了！」

　　原無鄉沒說話，因為他感覺到自己拉著的那隻手正加大力道回握著。

　　眼睛……有點澀澀的……

　　「說什麼胡話！」警長氣的暴跳如雷。「還不快把帽子給我脫下來束手就擒！你今天是插翅也難飛了！」

　　溫暖散去，冰冷重新包圍男人：「膽子挺大的！要我脫去帽子？可以！只是你們要有所覺悟，」修長的手指扣上帽緣，鮮紅的眼睛直視鏡頭，彷彿也在提醒觀眾，不要忘記自己要承擔的責任。「有一天，你們要為這個要求付出代價！」

　　帽子脫落，露出下方那英氣俊美的容顏。

　　殺手一將帽子拿下，《黑星》就結束了，留下許多伏筆，準備在二部曲中大展身手。

　　殺手演員的驚人身分立刻就在社群網站的討論版上鬧得沸沸揚揚，搞的原無鄉的手機因為眾多訊息提示而「叮咚叮咚」地響個不停。

　　但他沒有心思去管這惱人的雜音。

　　因為他看到了，就在殺手脫去那遮掩面容的黑色暗沉時，躺在床上的人的眼睫顫抖了幾下。

　　陰霾遠去，接著，便是旭日東昇！

　　「好友，你要吃什麼水果？」原無鄉提了一袋補給品走進病房，問著床上已經過了兩天「茶來伸手、飯來張口」好日子的病患。

　　倦收天真的很幸運。因為是車體右側受到衝擊，左側的駕駛座相對而言受創較輕，因此除了輕微的擦傷和大腿那道撕裂傷外，就只有右臂的關節脫臼及些微骨裂而已。現在大腿的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，手部的傷則要慢慢休養。醫生今天來看過了，說如果明日起床時沒有不適，那就可以辦出院了。

　　「都可以，你方便處理就好。」

　　「那就橘子吧！好剝皮。」

　　原無鄉在床邊坐下來，替雙手還不能自由運用的倦收天準備水果。

　　倦收天清醒後，從沒問原無鄉那句告白的意義；原無鄉也沒有問他為什麼要叫自己看《黑星》的完結篇，甚至連殺手原來是他飾演的這件事都沒提。

　　兩人東拉西扯地聊了一大堆，但該講的重點卻是連邊都沒沾上：原無鄉與倦收天說著那場意外車禍劇組的善後處理以及媒體的反應。他就是不想說到告白的事，內心暗自賭著氣，覺得倦收天瞞著的事情比較多，本就該他先開口；而倦收天有一聲沒一聲地搭著，對於自己在《黑星》裡的特殊身分卻是守口如瓶。對他來說，他想趕緊聽到原無鄉同他說說那告白背後的心意，其他的事物，他不感興趣。

　　他二人就這樣各懷鬼胎地說著話，講著講著，卻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。

　　橘子剝完了，也吃完了。手閒了下來，腦子卻還找不到下一個話題。越想，越是慌；越慌，就越想不出來。

　　最後，還是原無鄉忍不住了。他故作輕鬆地問道：「我說好友啊，你聽過黑海王嗎？」

　　聽到這台詞，倦收天看了眼問話的俊秀男人。

　　玩這招？

　　「黑海王？何方神聖？」

　　原無鄉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頭：「一個能幫助你、支持你，並希望獲得你信任的人。」

　　「哦？真的嗎？」倦收天狐疑地瞟了一下原無鄉。「我還以為是一個暗戀我、喜歡我演的角色、告白完又裝作沒說過的人呢！」

　　「什、什麼！」原無鄉脹紅著臉嚷嚷道。

　　這傢伙！可、可惡！

　　原無鄉嘟起了嘴：「你也還沒跟我解釋為什麼你要隱瞞我殺手的事。啊！不對！」他戳著倦收天的鼻尖。「你都還沒回覆我的告白呢！你沒說的事比較多，你先說！」

　　倦收天挑挑眉：「我還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？」

　　「哪有？」

　　「我默認你三不五時的示好不就是表態了嗎？」

　　原無鄉瞪了他一眼。這人什麼時候這麼油條了？名劍無名的一本正經呢！

　　倦收天用尚可以活動的左手抽了張衛生紙擦擦嘴巴，優雅地像隻慵懶饜足的豹：「還記得那次我為了與冷別賦搭戲，在餐廳與你吃了一頓時間很長的晚餐嗎？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一餐飯要吃那麼多食物吧？」見原無鄉吃驚的大張嘴巴，倦收天無奈地捏了捏他的臉頰。「再說了，如果只是普通朋友，我就會叫醒你，而不是揹著你回家了！還有，如果只是朋友，為什麼我要這麼期待銀驃當家的回歸？又為什麼在揹著你直往黑暗道時，我會如此失控？你真的以為那只是演技嗎？」捏著原無鄉臉頰的那隻手緩緩下移，溫柔地覆上那開始顫抖的白皙手掌。「如果只是朋友，我為何要在你抱怨無法參與我跟素還真的話題時和你道歉？同樣的，我如果只把你當朋友，就不會把在沙發上睡著的你抱回臥室了。」見原無鄉連身體都開始發顫，倦收天將他拉近身旁，在他的背上輕撫著。「如果只是朋友，我絕不會讓你在我洗澡時走進浴室；如果只是朋友，我不會要求增加餵食燒餅的戲份；如果只是朋友……」澎湃的感情嘶啞了倦收天的嗓音。「如果只是朋友……我就不會有秘密瞞著你。瞞著你，只是擔心弄髒你，讓你承擔不屬於你的重擔；如果只是朋友……我不會渴望與你帶著同一款錶。希望你能理解，那是無法說出口的承諾，只好自私地用另一種狀態呈現。倦收天不求其他的，只求把你套牢在身邊。」

　　話音剛落，原無鄉氣息混亂的吻就落了下來。如此錯亂，讓倦收天有些應接不暇。

　　「真感人，」原無鄉邊吻邊說，語氣裡帶著絲絲笑意。「但有一點你說錯了。」

　　「哦？」

　　原無鄉低聲在他耳邊呢喃著：「餵燒餅的那段戲，是我要求編劇加的。你知道為什麼嗎？」他在那金色的鬢角旁吹了口氣。「因為我想要你用那低沉的嗓音哄著我吃餅啊！」

　　聽見原無鄉這麼說，倦收天只覺得下腹一緊，長時間以來努力壓抑的慾火再也不受控制，開始在身體裡亂竄，讓他熱血沸騰！

　　「原無鄉，」他啞著嗓子問道。「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？」

　　「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。」雪白的指尖滑過男人剛毅的臉角。「我才想讓你講講，我什麼時候給北大芳秀示好過了？」

　　倦收天低笑一聲：「別問。要是真給我說出來了，你還不找個地洞鑽下去？」

　　「哦？我銀驃當家會是這麼沒有擔當的人嗎？」

　　「這我可不知道，我只知道銀驃當家是個不適合保有秘密的人。」見原無鄉愣了一下，倦收天嘴角噙笑。「有人偷親枕邊人時，只探進個舌尖的嗎？」

　　聞言，原無鄉大窘！整張清雅俊秀的臉蛋紅的不像話！

　　「倦、倦收天！你！你！」

　　「別緊張。」倦收天在他面前搖了搖食指。「我還知道，你都只用金色的粉餅盒。」

　　「那是Lina挑的！」

　　「別誣賴別人！她告訴我是你問她有沒有金色的，她才幫你選的。我還知道有時候和你一起吃飯，我先離席後，你會喝掉我沒喝完的飲料。」

　　「不要浪費食物是基本國民守則！」

　　「哦？那和Joyce討論我的三圍又是哪種典範？」

　　「等等！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個！」

　　「我還知道你在殺手的官方粉絲團裡很活躍。」

　　原無鄉已經尷尬地不知道看哪裡才好，只好又湊上去同倦收天索吻，一邊親，一邊嘟囔：「哼！大家的口風都太不緊啦！尤其是Joyce！沒義氣！」

　　倦收天笑了笑，摟緊那人的同時，順手將病床旁邊的護欄放了下來。

　　「上來，」他要求，金色的眼眸一閃一閃的。「你餓了我這麼久，得負責餵飽我才行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