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五

 

  等到冷別賦要前往北疆的那一天,原無鄉跟倦收天並沒有隨百官出宮送行。除了認同冷別賦的才幹之外,他們兩人希望對這件事情不要表現地太過熱絡,以免慕崢嶸起疑心。

  「你說慕崢嶸接下來會出哪一步棋?」原無鄉同倦收天坐在御書房,一邊喝著茶,一邊預測著慕家接下來的舉動。

  倦收天摩娑了一下杯緣,緩緩說道:「北疆首都漠城在版圖之北,從這裡過去要近二十天。我猜慕崢嶸至少會等到他們到達漠城、慕瀟韓送了那裡的情勢回來後才會行動。在那之前,我們稍安勿躁。」

  原無鄉看了那人一眼,有些狐疑:「二十天?那等到慕瀟涵的消息回到了慕府已經是一個月後了。慕崢嶸有這麼好的耐性?」

  「他不想等也得等。北疆督府乃一新設的職務,其在該地的職權都還不甚明朗,貿然出手,只是增加麻煩罷了。」倦收天品著茶,一派優閒地說。與慕崢嶸對峙多年,他敢說自己比全京城的人,甚至是其胞弟慕瀟韓,都還要更瞭解這個敵人。

  「是嗎……」原無鄉沉吟著。

  瞄了他一眼,倦收天低低一笑:「怎麼?想做點壞事?」

  「嗯?你到挺瞭解我的。」原無鄉一向柔和的面龐竟帶了點狡黠。「我想查一下先前齊玉髓提過的二十八洞天災害。此外,有消息來源說慕家兄弟與逆海崇帆有密切往來,而逆海崇帆與黑海森獄之間的關係又不清不楚。為了避免慕家在朝廷中坐大,我有必要將這一切弄個明白。」

  靜了一會兒,倦收天又喝了一口茶,說道:「我已經從北疆治權這位子上退下來了,現在的我只是南水的一個王爺,不會管這事。但,你若信任我,」他身子一歪,沒點正經地半臥在長椅上,但眼神卻越發犀利起來。「我便讓三輝為你所用。尤其是齊玉髓,他的妹妹是慕瀟韓的夫人,那場災害的受害者之一,若有他的協助,定是事半功倍。」倦收天非常瞭解跟他一起待在南水的北疆人心態。縱使不怨原無鄉,對他卻也非真心以待。唯有自己開口,真正的資料才會呈現在原無鄉面前。

  「你在我的國家權力倒是挺大的!」原無鄉苦笑一聲。「那就請好友多幫忙了!就不知你對逆海崇帆與黑海森獄知道多少?」

  「不多。我在黑海森獄有兩個『熟人』,但也很久沒碰面了。」想到多年前被自己用九陽天訣教訓得慘兮兮的森獄雙魔,倦收天得意地勾起了嘴角。「至於逆海崇帆,我只知道他們的領導者天諭與我那兩個熟人似有協議,其餘的我就不清楚了。不過,你可以派人去中地找一個叫做鷇音子的人。」

  「鷇音子?他是什麼人?」

  「簡單來說,算是中地名人素還真的分身。透過他,便能接觸到杜舞雩。杜先生對逆海崇帆倒是瞭若指掌。」

  「是嗎……」原無鄉沉思了一下,隨即問道。「那這段時日,你又做些什麼呢?」

  「呵!閒散王爺還能做什麼?不就待在王府嘛!」

  「你不助我了?」不知道為什麼,原無鄉的心中竟因此有些悵然。

  「怎麼會?」倦收天笑著站起身來,擺擺手,卻是要回去了。「近日為了北疆督府的事我已露面太多,等於是向慕家下了戰帖,現在最好收斂些。養精蓄銳也是致勝關鍵啊!」

  待走到了門口,倦收天忽又轉過頭來:「對了,還有件事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金髮的男人這時笑得倡狂,一雙暗金色的眼眸中寫滿了自傲:「早聞吾皇使的一對銀驃玄解,運用自如,在南方還無人能與其爭霸。只可惜本王怠惰數年,這便回家一現晨曦。到時候,且瞧日月爭輝!」

  看著倦收天離開的背影,原無鄉覺得適才沉重的心情也隨之輕快起來。

  日月爭輝嗎?

  「呵!」

  原無鄉拿起茶杯,微笑著啜了一口溫潤的味道。他戴的銀色手套在日光下閃耀著如月色般的美麗光澤,一金一銀,兩兩相應,看起來竟意外地和諧。

  而在杯底,原本捲曲、僵硬的茶葉,隨著熱水,慢慢舒展開來。

 

  望著冷別賦的車隊越走越遠,直到再也看不見,山龍搖了搖頭。

  冷別賦這一上任,無論是南水還是北疆,接下來恐怕都別想過安寧日子了!

  嘆了口氣,拉過馬頭,他正要離去,卻聽見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喚著自己:「山龍將軍,且留步!」

  轉頭一看,竟是在朝中一向沒有什麼黨派立場的老丞相。

  拱了拱手,山龍客氣地問道:「相爺,不知有何吩咐?」他們兩人雖同為朝中一品大官,但老丞相尊為長輩,山龍待他總是很恭敬。

  「呵呵!吩咐不敢!只是想請將軍前往寒舍喝杯粗茶。」

  「相爺邀約,山龍豈敢不從?這就隨相爺回丞相府。」

  在前往丞相府的路上,山龍暗自琢磨。他與老丞相的交情就一般般,今日突然邀他飲茶,怕是別有用心。不過倒也不難猜就是了。現下皇上的心意曖昧不清,又倚重先前從不干涉朝政的歛王倦收天,百官暗自驚疑,莫不拉攏與歛王相交的人物。老實說,若說拉關係,相爺也不是第一個來找他的了。

  還在思索著,丞相府就到了。老相爺請山龍在正廳裡做一會兒,便稍作失陪、吩咐下人張羅去了。

  山龍不是個主人不在還能夠坐得安穩的人,因此相爺後腳剛出了廳堂,他前腳就跨過了門檻。

  站在門廊處呼吸一口新鮮空氣,山龍在心中讚美這丞相府雖不比慕府富麗堂皇,但清幽雅致,更勝一籌。

  正感嘆著,耳力過人的他聽見有人在轉過迴廊的另一頭,慢慢朝自己走來。

  會是誰呢?

  山龍忍不住轉向拐彎處,定睛凝神期待著。

  這腳步聲不是丞相的;而丞相元配早逝,之後並未續絃;獨力養大的一個女兒嫁給了自己帳下的左右手,現在還在邊境協防;也不太像是家僕,因為老相爺早說了,有貴客在此,不准輕易打擾。

  既然如此,那又是誰呢?

  腳步聲越來越近,山龍負著手,等著那人走過來。

  而人未到,藥香先到。山龍聞到這草藥味兒,一愣神,也就是這楞神,讓他錯過了那人轉過廊道瞬間的謫仙姿態。

  來者面容秀麗,恍惚一見,若不是他身著男裝,被誤認為女子也不奇怪。尤其是他眼睫下的淡粉色眼線,不但讓他的氣質更添秀氣,連那皮膚都被襯得晶瑩白皙。

    山龍呆住了,一時轉移不了視線。不只是為了那容貌,也是為了那風采。

  這位是……相爺家的……女眷?不,不是,他身穿男服,所以是……應該不是下人……這麼說……兒子?啊!不管是誰,山龍隱秀,還不快移開你的眼光!盯著人看成什麼樣!

  走廊這一頭,山龍在心中怒斥著無理的自己,眼睛卻像被下了咒似的,捨不得移開;另一頭,轉過迴廊的年輕男子也被山龍隱秀這個陌生人下了一跳,撇過頭,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尷尬了一會兒,那俊秀男子才開口問道:「不知閣下是──」

  「醫天子。」喚了那男子一聲,適時折返的老相爺帶著一絲歉意地解說。「對不住啊,沒先和你說一聲。這位是山龍隱秀將軍,在朝中可是一等一的大將啊!」

  「不敢。」山龍拱了拱手,隨即問道:「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?」

  「呵呵,他是我外甥。」老丞相慈愛地拍了拍醫天子的肩膀。「拙荊跟他的母親都早逝,父親也病死了,沒人照顧,所以我便把他接過來住,與我這老頭兒作伴。」

  聞言,醫天子笑了笑:「姨父言重了,若沒有姨父,哪有今天的醫天子呢?」

  「呵呵,行了,大家都別站著,也進來喝一杯茶吧!」

  老相爺拉著醫天子同山龍一起入了廳堂。才剛甄上茶,山龍便舉起茶杯,滿懷歉意地說道:「適才頗多失禮之處,還望公子海涵。」

  醫天子愣了一下,接著便笑了出來。

  被這一笑,山龍臉都脹紅了,唸嚅著說:「抱歉,山龍乃一粗人,對這飲茶的規矩不甚瞭解……」

  醫天子笑著舉起杯子,打斷山龍,溫聲說道:「將軍不用介懷,喚我醫天子即可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在下山龍隱秀,將軍這頭銜不必再提。」

  醫天子微笑的點點頭,與山龍共飲了一杯上好清茶。

  等到了第二泡,山龍終於忍不住問道:「相爺,今天您邀山龍前來府上飲茶,莫不是要與在下說什麼?」

  「沒什麼、沒什麼!」丞相擺擺手,要山龍別緊張。「今天才突然想到,好像從未邀請山龍將軍前來寒舍一敘,所以才腆著臉請您賞光。」

  「不敢、不敢。」

  山龍心中困惑,但接下來無論他怎麼旁敲側擊,老丞相卻不再多說,只是讓他喝茶、吃點心。

  探不出相爺的口風,山龍倒是與醫天子聊得頗盡興。兩人一者懂武,一者擅文,聽對方說著不同領域的瑣事都令他們感到耳目一新,有種相見很晚的感慨,醫天子更是親密地喚著山龍「小山、小山」。而這一聊,竟就到了下午,山龍見時辰已晚,不願再打擾,便起身告退。

  丞相與醫天子送山龍到了門口。醫天子笑著與山龍說:「小山,什麼時候有空再賞光啊!」

  聽到醫天子這麼說,老相爺突然帶點激動地說道:「是啊,山龍大人,你略長於醫天子,有空來寒舍坐坐,教導他一些事情也好。老朽畢竟老了,管不住了!」

  「什麼嘛!姨父,你不是說我最會討你歡心了嗎?」

  沒有回應醫天子撒嬌似的嚷嚷,老相爺只是靜靜地望向山龍,等待著他的答覆。

  在那一瞬間,山龍忽然明白老丞相帶他回府的用意。做了個揖,山龍誠懇地說:「丞相大人,我會的,請您放心。」

  看著山龍騎馬離去的背影,德高望重的相爺眼裡帶著絲傷感,但隨即,那抹哀愁便被一股堅定的氣勢蓋過,竟使這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老人家好似又年輕起來。

 

  「嗯?丞相大人竟然找邊站了?」聽到原無鄉帶來的消息,倦收天有些吃驚,拿起酒壺,灌了口酒。

  「是啊,山龍同我說的。」拿起酒杯,原無鄉優雅地啜了一口。「昨天冷別賦離開後,丞相便邀請山龍去相府做客,暗示山龍幫忙照顧他的外甥醫天子,怕是知道與慕崢嶸明著對上的下場不會太好。」

  「是嗎……」

  倦收天還想再說什麼,卻被身後樹叢傳來的窸窣聲打斷。

  原無鄉皺了皺眉頭:「出來。」同時摸上掛在腰上的玉笛。平時出宮時他都只帶著這個防身,銀驃玄解畢竟招搖了些。

  倦收天見狀急忙安撫著他:「無妨,是我的暗衛。什麼事?」

  「參見霽皇、王爺。屬下遵照王爺吩咐,蹲守在醉仙酒樓,看到慕崢嶸獨自一人進了一個包廂,近半個時辰後才出來。」

  原無鄉問道:「可聽到些什麼?」

  由於先前倦收天便說了,與原無鄉不需要有任何隱瞞,暗衛也就老實說了:「慕崢嶸武功不凡,屬下無法近身,但有一點讓屬下猜疑。」

  「喔?」

  「進包廂前,慕崢嶸讓酒樓掌櫃將他寄放在那兒的茶具拿進去,而掌櫃捧來的,是一套六只墨玉茶杯與一墨玉茶壺。」

  「呵!這慕崢嶸當真是反了!」原無鄉都要給這逆賊氣笑了,低頭又喝了口酒。

  墨玉是黑海森獄的名產,且產量極少,在那兒也是要皇公貴族才用得起的寶貝。傳說用墨玉茶具泡出來的茶,茶性甘甜,清香遠逸。連原無鄉在宮中也只有一套四只,還是多年前黑海進貢給先王的;沒想到慕崢嶸居然私藏了六只,這不是欺君是什麼!

  緩了口氣,原無鄉接著說:「不過,既然他拿了一套茶具進去,代表他一定有客人。會是誰呢?」

  暗衛點點頭:「雖不清楚,但屬下確實有聽見談話聲,只是從沒見人出來過。」

  聞言,倦收天暗自思忖。慕崢嶸既有辦法在醉仙酒樓下藥放倒冷別賦,酒樓裡很有可能有他的內應;不過,他不會大費周章款待自己人,看來與他商談的人應該是合作對象,而且是很重要的人物,才會值得他拿出墨玉茶具。

  會是誰呢?

  「是黑罪孔雀弁襲君。」原無鄉淡淡地說。

  「喔?何以見得?」

  「黑海森獄自視甚高,不會主動找上慕崢嶸談合作;就算是後者去求,也該是他前往森獄,而不是他們前來南水。況且閻王也該知道目前不是與南水撕破臉的時機,所以這個可能暫且排除。除了森獄,剩下對我國有敵意的對象就只剩逆海崇帆了。聖航者天諭應是留在明都等候消息;生印夢骸生與病印符去病不是談判的料;死印杜舞雩根據你的說法又叛逃至中地,不會替他們說話;老印千夕顏不值得慕崢嶸虛左以待;剩下的教眾還不夠格代表逆海崇帆。所以,就只剩下聖裁者弁襲君了。他的武功夠高,能夠瞞著你的暗衛進出醉仙酒樓也不是什麼驚奇的事。」

  「不錯。」倦收天有些佩服。這個人,什麼時候走到了能夠與自己並肩的高度了?

  猜到了倦收天的想法,原無鄉笑了笑:「一個有著謙謙外表的人,不代表他不會算計謀策啊!」

  倦收天也笑了:「今天本王倒是受教了!」

  「不敢。」

  確認了敵方身分後,倦收天轉頭向暗衛說:「替我走一趟中地,帶個口信給鷇音子,就跟他說:『現在是時候泡壺好茶了,只可惜弁襲君不懂品茗,不如讓杜舞雩教教他。』他會懂得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看著暗衛離開,原無鄉嘆了口氣,說:「要變天了啊……」

  「是啊,就要吹起東風了。」

  慕崢嶸啊慕崢嶸,東風一起,火燒四方,這焦頭爛額你可能應付?

 

  坐在御書房裡的精刻桃木椅上,原無鄉垂眸不語。適才在歛王府,倦收天那調兵遣將的姿態還歷歷在目。

  當自己以為抓穩國內大事時,對方早以更宏觀的角度在看待生死存亡;當自己認為已經成長到足以與那人並肩而行時,卻發現兩人之間依然是望其項背。

  原無鄉疲憊地揉了揉額角。

  看來自己要學的還多著呢!

  這時,太監稟報老相爺已到了禦書房門口,正在等候聖駕宣召。原無鄉點了點頭,示意讓人進入。

  「臣叩見吾皇。」

  「相爺請起。」

  「謝皇上。皇上連夜將臣召進宮中,臣惶恐,若有冒犯聖顏之處,懇請皇上……」

  「相爺多慮了。」原無鄉擺了擺手,讓小太監給丞相賜了座。「朕不過是心血來潮,有些事想請教罷了。」

  「不敢,就不知皇上想問何事?」

  「朕要知道我國跟北疆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?為何北疆的君主耀帝竟會變成南水的王爺?北疆又為什麼變成了南水的領地?朕翻遍所有資料,但記載者甚少。丞相博學多聞,定可以為朕解惑。」

  老丞相沉默了一下,然後嘆了一口氣,說道:「臣等皇上的這句話等很久了。」

  「嗯?」

  「不只是臣,相信歛王爺也盼望著有一天,您能夠理解兩國的過去,並對現況做出一個裁決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原無鄉皺起了眉頭。

  「在說故事之前,臣鬥膽問皇上,您覺得歛王這個『歛』字,是什麼意思呢?」

  原無鄉沉吟一聲,說:「歛,乃收也,不彰不狂,曖曖內忍,不為外顯。」

  「是啊,但皇上,歛王曾經是一地之王;王者,可以歛嗎?」

  原無鄉猛然一震!這是什麼意思?

  老丞相的聲音在房間的上空迴盪著,好似嘆息:「皇上啊,歛王這封號,對倦收天而言,只是個『辱』字啊!是先皇要他時時記著,在南水,他是個該收斂自審、隱匿鋒芒的人啊!」

  「為什麼?」原無鄉靜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。「與當年簽的協約有關嗎?當年兩國大戰,爾後簽了一份停戰合同,接著,北疆就併進了南水。朕只知道這些。但朕不明白的是,史書中並沒有紀載北疆大敗;此外,北疆與南水接壤處旁就是紛紛擾擾的中地,如此不好管理,父皇為何要將北疆收為領土?豈不是自找麻煩嗎?」

  丞相搖搖頭:「中地有智囊素還真,不是這麼容易拿下的。先皇的意思是只要拿下北疆,中地就是兩面受敵,離南水吞併他的日子還會遠嗎?」

  這下換原無鄉搖搖頭:「朕不明白。依相爺所言,就像是父皇有意兼併鄰國似的;但父皇一向謙和有禮,怎麼會……」

  看著皇座上發楞的年輕君主,老丞相又嘆了一口氣。霽皇啊霽皇,您還沒明白嗎?先皇對你而言是父親,對其他人而言卻是個侵略者。沒有一個君王能夠完全慈和仁義,多多少少,會有點算計他人的心;多多少少,會有點策馬天下的情;多多少少,會有點稱霸群雄的傲氣凜然。要一個天子只做溫柔的父親,實在是太難了……

  好在,這裡老人家還在心中感慨,那裡年輕人便已經振作起來了:「相爺,所以最後北疆輸了嗎?」

  聞此言,微微駝著的背不可抑制地顫抖了一下:「啟稟皇上,沒有,北疆沒有輸。倦收天虛長您兩歲,不到十六歲就以九陽天訣名滿天下;十九歲控制了所有軍閥,一統北地;一年後,他被人民拱上帝王寶座,名為『耀帝』,一直到三年後北疆併入南水為止。」

  原無鄉靜默了一下。十六歲後就過著馬上征戰的軍旅生活嗎?唔,自己十六歲時在幹嘛呢?唉,還在過著風雅無憂的日子吧!

  這樣想,倦收天倒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呢!

  「九陽天訣的大名我也聽說過,何況又沒輸,但為何最後竟是北疆……?」

  老丞相歛了歛眼神,不讓聖上看到那裡頭的哀愁:「北疆沒有輸,真要說起來,恐怕是南水輸了。這事兒說來傷神,先皇在逝世前也同老臣說過此事。先皇最後的病情惡化怕是與此事相關吧!這是一個王者始終放不下的愧疚……」

  「愧疚?」

  原無鄉突然有了不好的感覺。他想到了與倦收天第一次見面時他的敵意與不屑,他想到了那人說自己幸為人臣的惆悵與無奈。

  那時的他,臉上盛滿了風霜,低聲說著「縱然」二字。

  縱然……縱然……縱然如何呢?我不願聽了啊!

  他不願聽了,蒼老的聲音卻揮之不去:「南水與北疆的戰爭持續了八個月。先皇只花了八個月就拿下北疆,還擒下耀帝,一時之間在中原成為美談。但這背後有多少辛酸,只有少數幾個參與其中的人懂得。當時先皇從中地請來能臣慕家兄弟,由長兄慕崢嶸開道,禦駕親征。多虧慕家,當時南水的軍隊才能夠順利穿過中地,因此先皇對他們格外器重。沒想到,到了北疆後,先皇卻發現……」

  「北疆根本攻不下來。」原無鄉有點乏力地靠在皇座的椅背上。他沒有在史書看過這段歷史,但以倦收天的個性,他一定會親率大軍至邊疆防守;那人布的局幾時好破過了?父皇恐怕是白費心力了。

  「皇上說的是。先皇苦攻了半年,卻連一座城池也拿不下,軍力元氣大傷。這時,慕崢嶸出了個主意。」

  「定是用什麼來威脅倦收天吧?那人說來說去就這一招。父皇那時黔驢技窮,不用旁門左道的計策怕是沒臉回來。」

  「請皇上不要太苛責先皇,畢竟是一國之君,有時必須狠下心來做一些苦澀的決定。那時先皇採用了慕崢嶸的計策,一邊用兩百多名俘虜威嚇倦收天,一邊勸降。他承諾倦收天,只要他投降,讓北疆併入南水,他不但釋放戰犯,且一定會照顧好北疆的人民,不讓北地再受戰亂之苦。那時中地名人鷇音子也在北疆,與倦收天商量後,覺得投降對中地暫時不會有影響,再加上倦收天原本就意不在王,對他來說,屬下與黎民百姓的生命更為重要,多方衡量後,又進行了一些條件交換,倦收天便受降了。」

  「原來北疆是用這種方法取得的……說出去也真夠難看了。」

  「真正令人……唉,您知道嗎?那些戰俘……最終還是沒能活著回去……」老丞相的臉揪在一起。要講出國恥令他十分痛苦。「皇上……在戰場上失信,是最卑劣的事……」

  原無鄉的臉沉了下去:「慕崢嶸……毀約?」

  相爺沒有正面回答,只是講著後續發展:「倦收天知道後既氣憤又懊悔,但木已成舟,他人已進了南水大營,想要揮兵反攻是不可能的事了。」

  原無鄉頭痛欲裂,但語氣卻出奇的平靜:「父皇知道這事嗎?」

  「知道,先皇感到愧疚又後悔。殺死戰俘畢竟不是他的旨意,但事已至此,再說什麼都無法消除倦收天對南水的恨。」

  再說什麼都無法消除倦收天對南水的恨……

  不知道為什麼,原無鄉突然覺得很想哭。永遠都無法消除的恨,背負它的人該有多疲倦啊!

  〝皇上的決定,本王怎敢微詞?不過是要上篇萬言書罷了!〞

  〝如果霽皇當真對南北兩地一視同仁,又怎會派遣慕瀟韓擔任北疆督府一職?〞

  〝我既收天,誰來收吾?本王無心爭取,不代表本王爭不來!〞

  登基大典上的空位……踩在丹墀上的金靴……迴盪在半空的笑聲……

  倦收天,你為何不再狂妄一點、失禮一點、霸道一點、放肆一點?

  你若不對我狂妄一點、失禮一點、霸道一點、放肆一點,我便不知道該如何排解心中對你的愧疚;知道真相的我,往後又該如何面對折翼的你?

  原無鄉癱坐在桃木椅上,獨自安靜得茫然失措,連丞相是什麼時候告退的都沒注意。

  他只覺得這夜很長、很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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